
当苹果与谷歌在“双向支付”上展开千亿美元级别的博弈,这不仅是商业模式的较量,更是生态控制权的深层角力。本文以万字长文,系统拆解两大巨头的底层逻辑、利益结构与演化路径,帮助你看清产品背后的战略棋局。

从两笔“反常”的支付说起

2025年11月,科技圈爆出的两笔巨额交易,看似矛盾却暗藏深意:
谷歌购买Safari默认搜索引擎权:谷歌(Alphabet)向核心竞争对手苹果支付约200亿美元,只为让谷歌搜索成为苹果Safari浏览器及iOS生态的默认搜索引擎;
苹果购买Gemini调用权:苹果反向向长期对手谷歌支付约10亿美元,换取谷歌尖端AI模型Gemini的授权,用于彻底升级自家智能语音助手Siri。
表面看,这是两家巨头在搜索与AI领域的“技术互补”,但站在AI产品经理的视角穿透表象会发现:谷歌购买Safari默认搜索引擎权是谷歌为购买用户注意力而缴纳的“流量入口税”,苹果购买Gemini调用权则是苹果为维持和优化自身“注意力采集器”(Siri)而支付的“技术武器费”。两笔资金流向相反,却殊途同归——最终都是为了在广告驱动的互联网经济中,更高效地捕获、留存并变现用户注意力。
这正是互联网的终极本质:一个以“注意力采集–数据加工–广告变现”为核心逻辑的庞大广告系统。这一体系不仅支撑起谷歌、Meta等科技巨头的万亿市值,更深刻塑造了苹果、微软等所有行业玩家的战略选择、技术演进路径与生态博弈模式。本文将从这一核心洞察出发,系统性解构该系统的运行机制,分析AI技术如何成为系统升级的核心引擎,并探讨AI产品经理在这一范式下的战略思考框架。
一、基石与蓝图:互联网广告系统的核心架构
互联网广告系统绝非简单的广告位买卖,而是一个由多层结构构成的复杂经济体,其核心架构可拆解为四大支柱:
注意力采集层:数据的源头活水

这是整个系统的起点——所有互联网服务,无论搜索引擎、社交网络、视频平台还是操作系统本身,核心使命之一都是吸引并留住用户的注意力。苹果手握超过15亿台活跃iOS设备,这些设备构成了全球高价值用户群体的核心注意力入口。谷歌每年支付的200亿美元,本质上就是对这一顶级注意力入口的“租金”,而Safari浏览器上那个小小的搜索框,正是通往谷歌万亿广告帝国的黄金通道。
数据加工层:从注意力到用户意图
原始注意力(比如用户单纯打开浏览器的行为)价值有限,系统必须通过技术手段,把这种模糊的注意力转化为清晰可辨的用户意图:
行为数据分析:记录用户的点击轨迹、搜索关键词、页面停留时长等行为;
画像建模:基于行为数据构建精准用户画像,涵盖年龄、兴趣偏好、消费能力等维度;
意图预测:预判用户下一次可能的行为或潜在需求。
谷歌的核心竞争力正在于此,其搜索算法与AI模型,就像一套“炼金术”,能将混沌的注意力流转化为结构化、可竞价的广告意图。
广告变现层:意图的拍卖与匹配

这是系统的核心引擎——实时竞价(RTB)系统。当用户在Safari中输入一个搜索词,一场毫秒级的广告拍卖随即启动:
广告主:针对目标关键词出价,争夺广告展示机会;
谷歌:作为平台方运行拍卖算法,将广告位分配给出价最高的广告主;
苹果:作为流量提供方,从谷歌的广告收入中抽取分成(这正是200亿美元的来源)。
这套机制确保了注意力资源以最高效率转化为商业收入。据法庭文件披露,谷歌支付给苹果的分成比例高达其通过Safari产生广告收入的36%,这一定价精准反映了苹果流量入口的核心商业价值。
生态控制层:规则的制定与护城河的构建

为保障系统稳定运行并实现利润最大化,科技巨头们通过生态控制构建竞争壁垒:
默认设置的力量:绝大多数用户不会主动更改设备默认设置,谷歌通过巨额支付锁定默认搜索地位,实质排挤了Bing、DuckDuckGo等竞争对手,这也成为反垄断诉讼的核心焦点;
闭环生态的掌控:苹果凭借iOS封闭系统,严格把控应用分发与数据流动,牢牢掌握着生态内注意力资源的分配权,这正是其能与谷歌平等议价的根本筹码。
这四层架构共同构成了互联网的“隐形操作系统”。看懂这一点便会明白,无论是搜索、社交还是最新的AI助手,绝大多数产品的商业模式终点,都指向了这座庞大的广告帝国。
二、案例深潜:苹果与谷歌的“双向支付”如何驱动广告系统
苹果与谷歌的“双向支付”,是洞察互联网广告系统运行逻辑的绝佳样本,它清晰展现了该系统在技术变革与外部压力下的动态调整与进化。
谷歌200亿美元购买Safari默认搜索引擎权:传统广告入口的维护费

这笔交易堪称互联网广告系统经典模式的巅峰体现。对谷歌而言,这是一笔高回报率的战略投资:失去苹果的默认搜索位置,意味着瞬间流失美国近三分之一的高价值移动搜索流量,广告收入将面临断崖式下跌。200亿美元看似巨额,但相较于通过该入口获得的数百亿乃至上千亿美元广告收入,投资回报率(ROI)依然十分可观,本质是“支付流量成本,换取广告收益”的核心商业模式。对苹果而言,这是硬件生态优势货币化的极致:苹果不直接涉足广告业务的复杂环节,而是通过提供“干净无扰”的流量入口坐收巨额分成。这笔近乎无成本的收入贡献了其运营利润的约15%,是支撑服务业务高利润率的关键,也让苹果能持续补贴硬件研发,维持高端品牌定位,堪称“注意力房东”的完美模式。
苹果10亿美元购买Gemini调用权:下一代广告入口的入场券

这笔交易揭示了广告系统应对AI革命的战略性前瞻布局。
背景:Siri的危机与AI搜索的崛起。传统搜索流量已见顶,甚至因ChatGPT等AI助手的普及出现下滑。用户逐渐习惯直接向AI提问获取答案,而非点击搜索引擎的蓝色链接。若Siri持续“智能不足”,用户将直接转向其他AI工具,导致苹果丧失对用户初始意图的捕获能力——这对广告系统而言是致命打击。
苹果的战略考量:支付10亿美元租用Gemini,是为Siri这支“注意力采集部队”配备尖端武器,核心目标有二:防御:避免因用户体验恶化导致用户流失,守住语音交互这一未来核心入口;进攻:将Siri升级为强大AI助手,使其能处理“规划旅行并预订酒店”等复杂任务。在此过程中,Siri可深度集成服务推荐与商业信息,为未来更原生、更隐形的AI原生广告奠定基础(例如在生成旅行计划时,直接推荐并引导预订合作的航空公司或酒店)。
谷歌的深层算计:通过输出Gemini实现“技术渗透”——即便未来苹果的默认搜索协议生变,谷歌的AI技术仍能通过Siri间接影响用户决策过程,维持其在信息分发链条中的影响力,这是“技术标准输出”构建壁垒的典型方式。
双向支付的系统意义:竞合下的动态均衡

这两笔支付共同勾勒出一幅清晰图景:在互联网广告系统内,即便是顶级巨头也无法独揽所有环节,它们之间形成了典型的“竞合(Co-opetition)”关系。
合作层面:在维持现有变现体系上利益一致,例如共同应对监管压力、维护行业利润水平;
竞争层面:在争夺未来生态控制权上激烈博弈,比如苹果加速自研AI、谷歌积极布局硬件领域。
这种动态均衡确保了系统的韧性,也引发了全球监管机构的追击。
三、风暴眼:反垄断监管如何挑战广告系统规则

苹果与谷歌的紧密合作,尤其是排他性默认搜索协议,已成为全球反垄断监管的核心目标。监管的介入,正试图改写互联网广告系统的运行规则。
核心指控:非法维持垄断
美国司法部(DOJ)对谷歌的核心指控明确:通过巨额支付与苹果、三星等公司签订排他性默认搜索协议,非法封锁搜索市场的竞争渠道。这种行为被指存在三大危害:
扼杀创新:即便微软Bing等竞争对手能提供更优技术或更高分成比例(例如微软曾提出将90%广告收入分给苹果),也难以获得公平竞争机会;
损害消费者福利:用户被剥夺了选择更优搜索引擎的权利,可能长期使用并非最适合自己的服务;
固化市场格局:通过资本力量而非产品优劣维持市场地位,形成“赢家通吃”的恶性循环。
裁决的象征:系统的修葺而非摧毁

2025年法院的裁决具有强烈象征意义:
认定谷歌垄断事实,承认现有系统规则存在不公平性;
拒绝结构性拆分,未强制谷歌出售Chrome或Android,认可其产品本身的市场价值;
聚焦行为救济,要求终止排他性协议、强制数据共享,并设立监督委员会。
这反映了监管机构的务实态度:并非要摧毁互联网广告系统,而是对其进行“修葺”,引入更多竞争以实现健康发展。法官阿米特・梅塔的论断点明关键:“生成式AI的出现改变了此案的进程”,意味着市场自身的技术变革力量正在冲击垄断,监管无需过度干预。
未来的规则演变:从“默认”到“选择”
裁决的影响深远,将推动广告系统规则发生根本性变化:
默认设置的去神圣化:默认设置不再是与生俱来的权利,而是需要每年重新谈判的“特权”,这大幅增强了苹果等平台方的议价权;
选择界面的普及:未来用户在设置设备时,很可能需要主动从多个搜索引擎和AI助手中选择,将竞争从“幕后资本博弈”部分转向“台前用户体验比拼”;
收入模式的多元化:对苹果而言,过度依赖单一广告收入来源的风险加剧,将加速其开拓AppleOne订阅包、金融支付服务等其他收入渠道,推动商业模式走向多元化。
监管的介入,标志着互联网广告系统从“蛮荒拓殖”时代正式进入“规则治理”时代,所有行业玩家都必须在新规则下重新定位和调整策略。
四、AI革命:广告系统的范式升级与重构
AI技术并非互联网广告系统的外部威胁,而是其自我升级、提升变现效率的核心引擎。它正从精准投放、内容生成和交互范式三个维度,对整个系统进行深度重构。
重构投放效率:从“关键词”到“用户意图”的精准跃迁

传统广告投放依赖用户主动输入的关键词,属于“拉式”广告;AI技术带来了根本性变革:
预测性投放:通过分析用户浏览历史、地理位置甚至对话语境,AI能预测用户尚未明确表达的潜在需求(例如用户与Siri提及“感觉有点感冒”,系统可推送药品或维生素C广告);
情境智能感知:AI能理解更复杂的上下文(例如用户要求“找一家适合带小孩的安静餐厅”,系统可精准推送亲子餐厅而非酒吧);
归因分析优化:AI能更精准地分析广告点击与最终成交的复杂转化路径,优化广告预算分配,提升ROI。
重构内容生成:AIGC驱动的动态创意工业化

广告内容的生产方式正被AI彻底颠覆,迈入“动态创意工业化”阶段:
个性化素材生成:基于用户画像,AI可实时生成千人千面的广告文案、图片甚至短视频(例如同一款汽车广告,对环保爱好者突出电动性能,对家庭用户展示后排空间);
大规模A/B测试自动化:AI能自动生成海量广告变体并进行实时A/B测试,快速筛选最优版本,将优化周期从“周”缩短至“小时”;
成本结构颠覆:传统广告制作成本高昂,AI生成能大幅降低创意成本,让中小广告主也能使用高质量广告素材,扩大了整个广告系统的客户基数。
重构交互范式:从“搜索与点击”到“对话与完程”
这是最具颠覆性的变化——AI助手(如升级后的Siri)正在改变用户获取信息的根本方式,进而重构广告形态:
搜索的终结?:用户不再需要输入关键词、浏览蓝色链接,而是直接向AI提问并获得结构化答案,这让传统“搜索广告(SEM)”和“搜索引擎优化(SEO)”模式面临巨大挑战;
AI原生广告的兴起:广告不再是独立、显性的“广告位”,而是无缝嵌入AI助手的回答与建议中:建议式广告:用户让Siri规划旅行时,行程中直接推荐“与您偏好匹配的XX航空公司航班和XX酒店”;交易闭环广告:AI助手不仅能推荐产品,还能直接完成比价、下单、支付全流程,广告从“曝光–点击”模式升级为“建议–完程”模式;
新的权力争夺:谁控制了AI助手与用户的对话界面,谁就掌握了下一代广告分发权。这正是苹果重金升级Siri、谷歌大力推广Gemini、所有科技巨头全力投入AI助手研发的根本原因——对话界面,已成为下一代互联网广告系统的兵家必争之地。
AI没有消灭广告系统,而是让它变得更智能、更隐形、更强大。对AI产品经理而言,理解这一重构过程,是设计下一代产品的关键。
五、产品经理的启示:在广告系统的巨网中航行

对AI产品经理而言,互联网的广告系统本质不是批判的靶子,而是必须深刻理解并用以指导决策的现实环境。从苹果与谷歌的案例中,可提炼出以下关键行动框架:
战略层:所有产品都需定义其“广告系统角色”

产品立项之初,必须清晰回答:我的产品在这个庞大广告系统中,扮演什么角色?
注意力采集器(如抖音、Safari):核心指标是用户时长、DAU/MAU,战略重点是极致用户体验与成瘾性设计;
数据加工器(如谷歌搜索、GeminiAI):核心指标是意图识别准确率、模型性能,战略重点是算法优势与数据壁垒;
变现平台(如谷歌Ads、Meta广告管理器):核心指标是广告填充率、eCPM(每千次展示收益),战略重点是构建强大的广告交易市场与客户生态;
混合角色(如微信、iOS):同时扮演多个角色,战略重点是平衡不同角色利益,实现生态内循环。
清晰的角色定位,直接决定产品的资源分配、KPI设定与商业模式。
设计层:用户体验与广告变现的平衡艺术

优秀的AI产品经理必须在设计中精妙平衡两者,而非牺牲一方:
价值先行,广告后置:先让产品核心功能为用户创造明确价值,再考虑变现(例如Siri必须先能精准完成用户任务,广告变现才有基础);
原生与情境化:借鉴AI原生广告思路,让商业信息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非干扰(例如AI生成的健身计划中推荐适配运动装备,比生硬横幅广告体验更佳);
控制与透明度:给予用户广告控制权(如兴趣设置、关闭选项),同时保持数据使用的透明度,这是建立长期用户信任的关键——苹果对隐私的强调,本身就是其品牌与产品的核心竞争力。
技术层:将隐私计算嵌入系统架构

数据是广告系统的燃料,但隐私是绝对的高压线,必须在技术架构设计阶段前置考量:
联邦学习:在不集中用户数据的前提下,实现模型协同训练,适合需从多终端学习用户偏好且严格保护数据的场景;
差分隐私:在数据统计分析时加入“噪音”,确保无法从统计结果反推单个用户信息;
设备端智能:尽可能将数据处理与模型推理放在用户设备端完成,减少数据上传——苹果的CoreML和谷歌的TensorFlowLite,都是为此服务的技术方案。
将隐私保护视为核心技术能力建设,而非事后补救的合规成本。
商业层:在竞合中构建自己的护城河

苹果与谷歌的案例,是“竞合”关系的绝佳教科书:
明确核心利益:界定必须牢牢掌握的“主权”——苹果的核心是硬件生态与用户体验,谷歌的核心是信息分发与广告技术,任何合作都不能出让核心利益;
打造不对称优势:苹果通过A/M系列芯片与系统整合能力,构建硬件体验的绝对壁垒;谷歌通过搜索数据与AI研发,构建软件智能的绝对壁垒,产品需找到难以复制的差异化优势;
保持战略灵活性:苹果租用Gemini是“权宜之计”,加速自研才是“长远之策”——产品路线图既要解决当下痛点,也要为未来摆脱依赖、掌握主动权提前布局。
结论:在必然中寻找应然
互联网是一个庞大的广告系统,这是当下发展阶段客观存在的商业现实。它驱动了技术创新,支撑了免费互联网服务,塑造了行业竞争格局。作为AI产品经理,首要任务是清醒认识并理解这一系统的运行规律。
但理解“必然”并不意味着全盘接受“实然”。我们的更高使命,是利用技术力量塑造一个“更优”的系统——在效率之上,更多考量用户福祉、数据隐私、公平竞争与可持续发展。
AI技术的浪潮,既是放大系统效率的利器,也蕴含着颠覆传统规则的潜能。去中心化技术、用户数据主权意识的觉醒、订阅制与微支付等新价值交换模式,都可能在未来催生出与今日不同的互联网经济形态。
最终,作为身处变革中心的AI产品经理,我们不仅是现有系统的优化者,更应是未来蓝图的构思者。每一次产品决策、技术选型与生态合作,都是在为互联网的终极形态投票。我们的目标,应当是推动这个庞大的系统,从极致追求变现效率的“广告机器”,演进为更能平衡商业价值与用户价值、更能促进社会福祉的“智能服务网络”——这既是最大的商业机会,也是最根本的职业责任。
参考文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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